现在的年轻人说到彼此性格，常常会问：“哎，你是什么星座啊？”“我摩羯的，你呢？”“我是水瓶......”

一场愉快而深入的对话讨论便开始了。

信与不信，已经不那么重要。交流星座，早已是一种打开话题的社交手段。这时候，很多人已经形成一种认知：聊星座，是现代社会特有的文化现象。

但是，看到这张古画，这个认知可能要被颠覆：你看这一圈十二幅小图，像不像我们常说的“十二星座”？

张世卿墓室穹顶《天文图》

（图©宣化下八里辽代壁画墓群出土，1972-1993年发掘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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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张画出自公元11世纪的一座辽代古墓，地点是河北张家口宣化区下八里村以北的一处坡岗上。

眼尖的小伙伴可能看出来了：这是一幅画在墓室顶部的星象图。

如果你了解古代墓葬知识，对这种现象就更熟悉了：有身份的人，都会把自己的墓室装饰一番。生前死后，排场都不能少，把象征天空的星象放到墓中，是为了死后也要“天人对话”。

南北朝时期的墓室星象图

中间的长条，象征银河

（图©河南洛阳元乂墓星象图，1974年发掘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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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期我们就来一起走进这张辽代《天文图》。

| 01 一座有“十二星座” 的古墓|

《天文图》是考古学家的命名。按照媒介载体分类，它就跟敦煌的大部分绘画一样，属于壁画的范畴。

我们一起来看这幅有星象图的壁画。穹顶正中间是一朵九瓣莲花。莲花秋冬谢去，但根不死，来年又会重生，映射到人身上，象征“肉体消亡，灵魂不灭”。

张文藻、张匡正墓室穹顶

（图©宣化下八里辽代壁画墓群出土，1972-1993年发掘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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莲花的外围，是一圈密密麻麻的星象图，就是古代中国天文领域的“二十八星宿”。

唐代王勃在《滕王阁序》里说：“星分翼轸，地接衡庐。”翼、轸，指的就是二十八星宿里的翼宿、轸宿。

苏轼在《赤壁赋》里说：“月出于东山之上，徘徊于斗牛之间。”“斗”“牛”，是二十八星宿里的斗宿、牛宿。

还有，广西有个城市柳州，这个“柳”不是柳树，而是来自天上的“柳宿”。

翼、轸、牛、斗、柳星宿神像

（图©《五星二十八宿神形图》，传明代仇英作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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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往外一圈，主角登场。二十八星宿图之外，均匀排列着一组十二个圆形的图案，有动物、植物，还有一些器物。

再仔细分辨，里边有牛、羊、鱼、狮子、猎人、女子......还有奇怪的兽头鱼身。从数量到内容一对照，恰好就是“十二星座”。

可惜的是，有一个图案缺失，被掏了窟窿。根据现场痕迹判断，这是盗墓贼从墓顶打的盗洞。

张世卿墓里的“十二星座”

（图1©宣化下八里辽代壁画墓群出土，图2制图/粽子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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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个墓的主人张世卿，生活在辽代，也就是中原的北宋时期，距现在将近1000年。从这张画来看，“星座”似乎已是人们日常熟悉的事物。难道说，1000多年前的时候，“星座”就已经进入中国了？

的确如此。只不过，那时候的人不用“星座”这个词，更常用的说法是“星宫”“星宿”。但是为了方便讲述，接下来地道君会把“星座”和“星宫”通用。

“十二星宫”的全称叫“黄道十二星宫”。通俗地说，黄道就是我们从地球上，看到的太阳一年中“走”过的路线。黄道和赤道面相交的地方就是春分点和秋分点。

黄道十二宫示意

（图©引自【日】永田美绘著《灿烂星空》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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整个黄道，被划分为12个区域，也就有了“黄道十二宫”。我们从地球上都可以看到一定数量的星星，这些星星组成的星座，又分别为每个区域命名，这有了“十二星座”。

我们以张世卿墓室里的《天文图》为例，从正北顺时针看，十二星宫分别是：宝瓶（水瓶）宫、双鱼宫、白羊宫、金牛宫（盗洞处）、双子宫、巨蟹宫、狮子宫、室女（处女）宫、天秤宫、天蝎宫、人马（射手）宫、魔羯宫。

张世卿墓室“十二星宫”

（图©宣化下八里辽代壁画墓群出土，地道艺术加注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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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000年前，我们古代就有了“十二星座”图象，那这东西是到底中国本土的，还是“舶来品”呢？

| 02 一部11世纪的“生活百科全书”|

讨论星座之前，我们先通过这张《天文图》，来看看张世卿以及他所处的那个时代。

放在整个辽代历史中，张世卿这个名字并不起眼。但是，他的身份，却可以带我们读懂这个朝代。听名字很容易判断出，这是一位生活在契丹王朝的中原人。

辽，是公元10世纪初由我国东北渔猎民族契丹人建立的政权，大致跟北宋王朝相始终。两个王朝的疆域分界，从山西雁门关，延伸到河北白沟一线。

反映契丹人狩猎的《备猎图》

（图©敖汉旗喇嘛沟辽墓，内蒙古敖汉旗博物馆藏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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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世卿生活的地方是辽朝的化州（今河北张家口宣化），位置很特殊：辽朝的南境，紧邻宋朝的北疆。

辽朝有相当一部分地盘是中原农耕地区，也就是历史书上说的“幽云十六州”地区，像今天的北京、河北张家口、山西大同都在其中。

我们暂时离开《天文图》，来看看张世卿墓室中发现的另一处壁画，考古学家命名为《备茶图》，位于宣化辽代壁画墓群1号墓后室西壁。其中的大部分人物装扮跟唐画、宋画里的中原人物没有太多区别。

《备茶图》（局部）

（图©宣化下八里辽代壁画墓群出土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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像这类绘画，形象地印证了文献记载：辽朝统治者实行过“一国两制”，也就是以契丹传统制度管理北部地区，以中原传统管理汉族地区。

体现在服饰上，南面官及汉族臣民，日常着汉人的服饰；北面官和契丹臣民，日常穿契丹服饰。

具体到地方管理，官员十分重视用当地有威望的人，这些人以前有专门的称呼叫“乡绅”或“士绅”。张世卿，就是古代宣化地区著名的乡绅之一。

张世卿家族墓室内部一角

宣化下八里出土的墓群

不仅包括张世卿

还有其父、族兄、子侄辈等人的墓室

（图©宣化下八里辽代壁画墓群出土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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辽大安年间，也就是公元1085到1094年之间，宣化地区遭遇旱灾。张世卿为救济乡民，多次开仓放粮。乡绅的这种举动，不仅给当地人带来了实惠，也相当于帮助国家维护了地方安定。

张世卿的行为，受到了表彰：他和他的家族成员被授予了官职。那个时候，辽朝为了治理好幽云十六州地区，离不开成千上万个像张世卿这样的角色。

宣化辽代墓群里的《备茶图》（局部）

（图©宣化下八里辽代壁画墓群出土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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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再看张世卿墓中的壁画，除了汉人服饰，也有部分侍者着契丹服饰（上图）；其中的大部分茶器，跟宋朝人的日常所用高度一致，同时还能看到契丹民族特色的金银器。这说明，在辽朝的南部农耕地区，民族文化融合已经很深入。

除了《天文图》《备茶图》，张世卿家族墓群中还有描绘乐队演出的《散乐图》，描绘外出旅行的《出行图》，以及《启门图》《挑灯图》《备经图》《备宴图》《对弈图》《婴戏图》《花鸟图》等等。

它们集合在一起，几乎就是一部公元11世纪晚期的社会生活百科全书。

《散乐图》（局部）

（图©宣化下八里辽代壁画墓群出土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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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03 一根串联五大文明古国的“线索”|

通过《天文图》的诞生背景，我们可以确认：大约1000年前，辽代地方士绅张世卿墓葬中，有“十二星座”。可以推测，这些东西，他在生前也一定很熟悉。

张世卿墓十二星宫图（部分）

（原图©宣化下八里辽代壁画墓群出土，制图/羽羽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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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实，在辽宋时期，“十二星座”在中国已经传播数百年。至少在隋朝，甚至更早，“十二星座”就已经有了记载。

比如，在当时的好几部佛经里，就已专门提到“十二星宫”，名称跟现在我们谈论的“十二星座”基本一致。

佛经记载之前，浙江、广西等地出土的三国时期铜镜上，疑似有“狮子”“天蝎”“巨蟹”等星宫的形象。

三国吴地出土对凤纹铜镜

（图1为中国国家博物馆藏品，图2藏地不详，地道艺术加注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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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说到十二星座，大多数人会从古希腊神话说起，其实，这已是被加工过的版本。

天文学界公认的说法是：十二星宫的划分，源于古巴比伦，也就是西亚的两河流域，今伊拉克一带。目前关于“黄道十二宫”的最早记录，出现在公元前7世纪左右，古巴比伦地区的一部泥板书上。

但是，让十二星座变得形象，传播得更广，的确是古希腊人的功劳，他们将“黄道十二宫”和当地神话结合在一起。

《当天神和恩利勒神》泥板书

（图源：古巴比伦地区出土，约公元前7世纪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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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二宫的英文zodiac来自希腊语zodiakos，意思是动物园。十二星座的名称，大多数是动物（广义的动物，包括人）形象。

大约相当于我国战国时期，以古希腊为中心，崛起了一个地跨亚欧非的亚历山大帝国。这个帝国昙花一现，却推动了三大洲的文化交流：亚历山大东征期间，“十二星宫”传入南亚及周边地区。

一个直接的证据是，古印度的佛经中，出现了十二星座相关内容。距亚历山大东征大约200年之后，西汉凿空西域，打通“丝绸之路”。包括佛教在内的众多文化陆续传入汉朝的西域、河西、中原。

7-8世纪唐代星占图（残卷拓片）

左下角有天蝎、天秤、室女三星宫